哈尼族是跨中國西南、寮國、緬甸、越南邊境而居的古老民族,2000年統計人口約143萬人。哈尼族屬漢藏語系藏緬語族彝語支民族,在古代,他們從中國西北逐步向西南遷徙。由於在大渡河一帶定居並發明農業,所以在此後漫長的遷徙過程中,哈尼族一直在尋找適於農耕定居的地方,在西南高原的平壩駐留和與當地原住農耕民族的交流中,哈尼族的農耕經驗得到了豐富和發展。
於是,當他們遷徙到人跡罕至的滇南紅河南岸哀牢山區後,就將平壩農耕生產方式和技藝移置於山區,創造了罕見的梯田農耕文化。梯田水資源的利用和管理是哈尼族在山區農業中的一大創舉和獨特的農耕模式。正是這種水資源的充分利用和有效管理,保持了滇南亞熱帶自然生態系和創建了梯田農業生態系統,在此基礎之上,哈尼族的社會生態系統得以建立,並維持千年。
在雲南亞熱帶山區農業的多種類型中,紅河南岸哀牢山哈尼族農業占著十分突出的位置。在哈尼族山區,梯田蔚為壯觀,呈長條環狀的水田繞山而行,從山腳到山頂,埂回堤轉、重重疊疊,包裹著重重大山,這種亞熱帶崇山峻嶺中的層層梯田,是哈尼族農業世代創造性的表現,充分體現了哈尼族的勤勞與智慧。
哈尼族的梯田農業,是充分利用亞熱帶山區氣候垂直立體分佈和與之相適應的植被立體性分佈特徵而建構的良性農業生態系統。這一農業生態系統是在對水資源充分而合理的利用條件下存在的。
在較為陰冷的高山,哈尼族保持著茂密的原始森林。由於雲南亞熱帶山區受南面海洋性季風和海拔高度懸殊的影響,高山區雲遮霧罩,降雨充沛;另外,從炎熱河谷的江河湖泊中蒸發升騰的水蒸氣在此化為綿綿霧雨,灑灑淋淋,終年不斷,在林中匯成數不清的水潭和溪流,低山河谷的江流湖泊均孕育於此間。這是天然的「綠色水庫」。因此,哈尼族所居之哀牢山區具有「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特點。哈尼族對高山森林的保持是十分重視的,因為這是梯田農業的命根子。
氣溫溫和的中半山,是理想的居住地
哈尼族人民在中半山的向陽坡上建造房屋,形成村落。在村寨周圍,房前屋後開闢菜園,修築道路與各村連接。以高山森林為源泉,引入村中的人畜飲水,永遠用之不竭。哈尼族有一俗語:「要種田在山下,要生娃娃在山腰。」這是千百年來的生活經驗的總結。哀牢山區低海拔河谷地帶,炎熱潮濕,瘴病流行,毒蛇、螞蟥、蚊蟲、蟎蟲(一種有毒的小蟲,形小難見,人被叮咬,立即紅腫,奇癢難忍,抓破潰爛,疼痛異常)倡狂橫行。
在舊時醫療衛生條件十分低下奇缺的情況下,人的生存和發展受到極大威脅。高山區,陰雨連綿,冷而潮濕,又是猛獸出沒之區,人畜存活難有保障;而中半山,冬暖夏涼,氣溫適中,有利於人們的生活,且在亞熱帶山高谷深的地理環境中,即可上山打獵以獲副食,又易下山種田,收穫糧食。定居其間是生活的選擇,同時,是水資源利用和管理的需要。
從村寨邊至山腳河谷的整個下半山,是層層梯田。這裡氣溫較高,濕度較大,適於稻穀生長。哈尼族農民依著山勢利用每一寸土地、每一個角落,使得梯田每層大小不一,錯落有致,大者數畝之廣,小者形如澡盆,重重疊疊,直掛山腰,猶如萬練銀蛇纏繞大山。在梯田間修有道路,行走方便,易於耕作。
哈尼族的梯田農業。圖片提供:王清華。
人神合一 保護山林也保護水源
水是農業的命脈。在亞熱帶哀牢山區哈尼族的梯田農業中,水以奇特的方式貫穿於農業生態循環系統中。高山森林孕育的溪流水潭被哈尼族人民引入盤山而下的水溝,流入村寨,流入梯田,梯田連接,水溝縱橫,泉水順著塊塊梯田,由上而下,長流不息,最後匯入谷底的江河湖泊,又蒸發升空,化為雲霧陰雨,儲於高山森林這個綠色水庫,這種獨特的梯田農業水利灌溉系統是與亞熱帶哀牢山區自然生態系統密切吻合的。很顯然,這是利用自然之水的迴圈為農業之水迴圈的傑作。這種農業水利循環系統,是哈尼族人民適應和征服大自然的獨特成果。
高山區森林、中山區村寨和下半山區梯田在哀牢山區立體地貌和立體氣候帶中構成了哈尼族梯田農業三位一體的空間格局。這個格局的存在和穩定是靠水資源的利用來維繫的。在這種三位一體的空間格局中,哈尼人居住的村寨處於高山區森林和低山區梯田的中心地帶,這不僅因為中半山「冬暖夏涼」益於生活,而且因為居於此間可以方便、有效地對水利資源進行管理。
哈尼族人畜飲水和梯田用水來自高山森林。對於高山森林這個「綠色水庫」的保護,有著約定俗成千年不逾的規定,哈尼族將森林分為水源林、村寨林和龍樹林,這三種樹林是任何時候都不許砍伐的,否則鄉規民約將預予嚴厲制裁。
制裁的方式很多,例如罰款、罰糧、清掃街道等。如今,對砍伐森林者的懲處,使用更加明確的經濟手段,例如,砍伐水源林,按樹的直徑來罰款。直徑每1釐米罰款2元;高山森林的任何樹木,砍伐一棵,罰款70元,哈尼族村寨,都有一名森林管理者,該管理者系村民推舉產生。
管理者雖不是專職僅是兼管,但必須具有強烈的責任心,並為村民完全信任。這個人過去多為村寨長老「咪谷」,現在是村長擔當,每年村民都湊一些米、錢給他,作為報酬。另外,在約定俗成和明確規定的禁令之外,還運用神靈的力量來保護山林,哈尼族將村後有蓄水作用的山林劃為神山、神林,常年加以保護和祭祀。哀牢山哈尼族一年數次的大規模祭山和一年一度的節日「昂瑪吐」,都有借助神靈保護森林的意義。
人力和神力的結合,有效地保護了森林,也有效地保護了水源。直到今天,哀牢山哈尼族村寨以上的高山森林仍基本完好地保存著,使梯田用水和人畜飲水得到了保證。
哈尼族居民插秧。圖片提供:王清華。
護水 從生活教育開始
哈尼族村寨都修有蓄水井,高山森林中常年下流的泉水,沿著水村流入水井,引水管道常年貫通,井中之水常年溢滿,流水不腐,常保潔淨,哈尼族人的飲水和生活用水全取於其中。在哈尼族人的心目中,水井是神聖的,是生命之源,是村寨的心臟,因而對於水井的保護和管理,是全寨子的事情。
但是由於婦女是生活用水的主要汲取者,是水井的主要使用者,所以婦女就成了水井的保護者和管理者。日常的管理工作,如疏通水溝、清潔水井等皆由婦女負責;每當節日來臨,徹底維修、清洗水井並加以管理,則是全寨人首要的事情。清洗主要是將水井淘乾,清除井壁表苔雜草、井底沉澱之物,修補井台、護欄等等,而同時的祭祀水井的過程中,年長者要對年輕人進行愛護水源、尊重水井、愛惜水井、保護水井以及節約用水的教育。這對水井的管理保護、生活用水的長久潔淨有顯著的效果。
哈尼族婦女。圖片提供:王清華。
哈尼族梯田位於村前的整個下半山。為了梯田用水的長年不息及有效地進行灌溉,哈尼族在每座懸掛梯田的山腰,都挖出數道水溝,這些水溝纏繞住大山,平時道道大溝接住了高山森林中滲出的泉水;雨水季節,漫山流淌的水被水溝接住,順著大溝流入梯田。每道大溝的上源都通進高山森林中的水潭和河流。
有的水溝長達數十里,跨越鄰縣,直接水源,這樣可保農田用水長年不息。百年來,管理水源、興修水溝是集體的事業,而且不僅僅是一村一寨小集體的事,可以說是全民族的使命。水溝跨州連縣,密如蛛網,灌區內所有的人都視水溝為命根,對水溝有著義不容辭的責任。不但興修時出力,護養溝渠也為己任。溝渠稍有破損,誰見誰修,蔚然成風。每年冬季,各村出動,疏通溝渠,砍去雜草,維修一新。
這種集體共識是哈尼族山區水利和梯田農業所決定的,反過來它又促使梯田農業保持、發展和完善。此外,哈尼族村中都有一名群眾推薦的水溝管理者,稱為「趕溝老倌」,他的報酬,同於上述森林管理者。
有效的分工管理 確保永續利用的精神
由於高層梯田是水的入口處,因而對此的管理成為梯田用水和農耕正常運轉的關鍵。例如,梯田用水從高山遙遙而來,夾帶碎石泥沙,於是在溝水入田處挖一坑沉澱沙石,在此清除石沙十分方便,有效地防止梯田沙化和堆積碎石,保證了灌溉水流的暢通。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和長期的梯田農業實踐中,哈尼族人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水規。這種水規是根據一股山泉或溝渠的灌溉面積,由這一面積內的田主,依各自的梯田數量共同協商、規定其用水量然後按泉水流經的先後,在溝與田的交接處(即溝水流入處)橫放一塊刻有一定流水量的木槽,水經水槽口流入各家梯田。這種約定俗成、代代不通的水規,維持了良好的梯田農業系統。
在大多數村寨中都有利用水力碾米的「水碾房」。碾房或由村寨人家輪流負責管理,或由專人管理,常流之水使水碾、水準日夜不停地運轉,滿足著人們的生活需求。然而,對水能的利用,最別出心裁的則是梯田農業的獨特施肥方法──沖肥。沖肥有兩種;一是沖村寨肥塘。在哈尼族各村寨,村中都有一個大水塘,平時家禽牲畜糞便、垃圾灶灰積集於此。栽秧時節,開動山水,攪拌肥塘,烏黑惡臭的肥水順溝沖下,流入梯田。如果某家要單獨沖肥入田,只消通知別家關閉水口,就可單獨沖肥入田。
二是沖山水肥。每年雨季初臨,正是稻穀拔節抽穗之時,在高山森林中積蓄了一年的枯葉、牛馬動物糞便順山而下,流入山腰水溝。這時,正是梯田需要追肥的時候,屆時,村村寨寨,男女老少一起出動,稱為「趕溝」。漫山隨雨水而來的肥在人們的大力疏導下,順著大溝迅速注入梯田。梯田位於村寨之下,自然便於管理和居高臨下地掌握梯田農業的水源。利用水能進行施肥為亞熱帶山區哈尼族梯田文化所獨有,是梯田文明的特技,是哈尼族生產經驗和對水資源利用、管理的集中體現。
從總體上說,哈尼族對水資源的利用是充分的,它表現在滿足了人們生活用水和梯田農業用水的需求。同時,哈尼族對水資源的管理也是有效的,它的表現有兩個層面:首先,哈尼族人人都深刻地認識到,水是人的生存和梯田農業的命根子。這個命根子的完好與長盛不衰關乎著民族的存亡,它的長治久安是大家的事、集體的事,因此對水資源的管理,人人有責,蔚然成風;其二,由社會分工而形成的有效水資源分工管理。
總而言之,哈尼族的梯田農業,是適於自然、利用自然,並符合自然規律要求的良性農業生態系統。這個系統的形成、發展和臻於完善,是與哈尼族人民對雲南亞熱帶哀牢山區水資源的充分利用和有效管理分不開的。
哈尼族水梯田。圖片提供:王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