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最宏偉的管道施工現場,從最深的管底向上望去,直覺得自己是「井底之蛙」:淺灰色的天空有如不遠處的小碟子。
然而,2年後再來看看,你將看到一股仿佛是掙脫了地心引力的急流,它從39公尺深的井中朝著天空奔湧,並最終流向北京和其它饑渴的城市。
河南省焦作市地處南水北調(中國近期最大的工程項目)的中心,衛報是首家進入焦作這些坑道的外媒機構。本著胡錦濤主席提出的「科學發展觀」宗旨,該項目意在謀求良方解決中國最嚴峻的環境問題——在污染嚴重、乾旱的北方,水源枯竭程度令人震驚。
這項工程將耗時50年,總長度將超過青藏鐵路的3倍;耗資620億美元,比三峽工程耗資的兩倍還多。它將通過三段水渠(每段的長度都在1000公里以上),開闢出一條比泰晤士河流量還大的水路,從煙波浩渺的長江,一直延伸到乾燥的黃河之北。
在焦作,這條4公里長的水渠已經被巨大的鑽孔機鑿開一半,它將載著水從黃河之下流過。在工地腳手架的底部,九米粗的混凝土管道伸向農田幽暗的深處,向著黃河的方向延伸。
「這在黃河的歷史上尚屬首次,」工程師之一韓繼平(音)自豪地說,「它無與倫比。」
該工程涉及眾多生態、財政和政治問題,所以政府顧問們呼籲延遲或者削減該計劃,因為事實或許會證明,即便是對中國來說,這個工程也過於龐大。1962年該方案首次提出,毛澤東給予了批准,稱「借一點」水對南方沒問題。然而直到最近,政府才有財力和技術能力將該計劃付諸實施。
在北方,供求的差距很明顯,黃河兩岸的大片土地,(用水)仍然依賴受到重度污染、已然透支的黃河。中國第二大河黃河,只占全國總水流量的2%,卻要灌溉15%的農作物,並為占全國人口 12% 的1.4億人提供用水。
新華社曾報導,每年有40億公噸工業廢水和污水被排入黃河,導致83%的河水污染過重,不經處理無法飲用。中國綠色運動奠基人之一唐錫陽曾用警世的口吻描述這一趨勢:「黃河文化已經被破壞。人們再也無法依賴這條河流生存了。」
然而,隨著工業園區和城市的擴建,中國的「母親河」面臨的壓力越來越大。據估計,華北地區的北京、天津、河北等地,過度用水的程度,累計達到90億立方米。地下水位不斷下降,湖泊不斷蒸發。中國經濟增長所面臨的眾多壁壘之中,這個問題最為迫在眉睫。
事實證明,降低需求非常困難。在鄭州市黃河水利委員會調度中心,牆壁大小的顯示屏上,顯示著水量的分配情況。9個省份在分享這條河流。自從1987年以來, 基於一個過於樂觀的總水量估計(每年580億立方米),配額都是固定的。今年,預計水量不足500億立方米。2003年,曾跌至450億立方米以下。這種 水源匱乏應該由各個省份來分擔。然而寧夏、內蒙、山東,每年都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超量10億立方米。
遭殃的是生態系統。有210立方米水量要用於排沙和維持其它生物的生存。當周圍省份超額用水時,整個地區都會受到威脅。水利委員會最近進行的一項研究,揭示了為野生生物和大自然保留水源的重要意義。但是官員們稱,他們需要更高的行政權力才能對此予以實施。
「一些省份和水庫不服從我們的指令。他們無視我們的要求,用水發電,」水利委員會工程師余松齡(音)說,「這是問題所在。我們缺乏懲罰措施。」
委員會已經成功減輕了洪水和泥沙淤積的狀況。他們還稱,在一些地區污染問題也已經度過了峰值,這一說法得到河南一些環保組織的謹慎支持。但是,對(用水)需求進行管控仍然面臨挑戰。
為了嚴格管理,中央政府正在起草黃河法案,以給予對黃河進行管理的機構更多權力。
此外,一項被稱為「數字黃河」的方案還將讓官員們坐鎮鄭州,遠程控制和監測整個黃河的水閘以及灌溉通道。目前,這項技術僅在下游可以實現。
這種針對需求方的解決方案遭到強烈反對。在大家都想推進工農業發展的當口,沒有哪個省份願意接受水供給的減少。目前,農業對河水的消耗量最大,占引流出來黃河水量的90%。在乾旱季節,余和同事們會被派往水閘,此時水利委員會對水量供應做出的決策幾乎生死攸關。
「情況可能會非常危險,」他說。「過去,我們的工程師曾被憤怒的居民扔進河裏。1999年之後不久的一段時間內,沒有人聽我們的。上游居民不關心下游的需求。他們說,自古以來,他們都是任取所需。」
在縮減需求問題上面臨如此大的障礙,迫使政府開始研究措施增加供給。主要的應對措施便是南水北調,這一方案已經在2002年得到胡錦濤(本科畢業於水利工程系)的批准。
在第一段本應完成時間的一年後,三條路線都遇到了障礙。沿著大運河的東段本該最先完成,但是已經重度工業化的沿岸地區污染過於嚴重,水處理所需的開支令人望而卻步。據報導,天津更傾向於興建海水淡化廠。
代價最高、最複雜的西段被無限期擱置。因為把長江水引到黃河位於青藏高原上的河段,政治及經濟代價都不菲。考慮到環境因素和超出預期的賠償訴求,中段也面臨延後可能。將有30萬人口被重新安置,大量農田將消失。
在鄭州以北40分鐘車程的焦作,中鐵十六局的工程師們正在這片紅土地上挖掘一條40米寬的隧道。一旦竣工,它將把漢江(與長江交匯)95億立方米的水運往北京。工程的中段將取道黃河之下,而不是東流入海。不過,它把問題都留給了源頭。
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地質學家杜雲(音)已經發出警告,從丹江口水庫引出1/3的水量,將增加漢江污染、泥沙沉積和洪水的風險。
為了消除這些顧慮,政府又啟動了80億元(相當於美元120億),通過四項工程來支持漢江流域,其中包括從長江三峽水庫和興隆樞紐回水區引水。這些拆東牆補西牆的舉措需要穿越大片農田,至少要挖掘650公里的水渠。而許多湖北人感覺他們仍在不斷遭受損失。
湖北環境科學研究院的沈小麗(音)女士說:「我們在向政府要求增加漢江項目的補貼基金並增建汙水處理廠。一旦上游開始基建項目,下游就需要對用水進行補償。 進一步,又需要其它項目來應對可能出現的負面影響。這變成了一個循環,於是就需要解決更多的問題,也需要更多的資金。」
漢江中游地區的反對呼聲最為強烈。南水北調工程對這一地區的影響最為嚴重。「當地居民對我們這裏的生態環境非常擔憂。因為我們會喪失1/5的水。」襄樊市一位不願透露自己姓名的居民這樣說:「雖然我們擔心,但大家還都要表示支持。我們哪敢跟中央政府唱反調。」
而這只是東段和中段三項施工計劃中的第一步。
前水利電力部部長錢正英向政府提出建議,先觀察第一階段的結果,再考慮是否繼續後續方案。錢正英說:「最初的計劃是20年前提出的。從那時到今天,我們的社會已經有了很大發展,自然環境也發生了變化。我的觀點是,我們必須重新評估中段和東段的計劃。然後,我們要決定是否需要改變計劃,是否需要繼續第二期和第三期工程。」
她的觀點代表了一種趨勢,對毛澤東時代征服自然、宏偉項目的做法正在產生爭論。科學的最新發展以可持續性為目標,質量勝於數量。在陳舊的項目繼續進展的同時,政府對風能和太陽能項目也投入了更多資源。新一代的學者與政策制定者開始質疑過去「以大為美」的方式。
鄭州大學水文學教授左其亭稱,「我不支持超級大項目。要改變項目越來越大的趨勢,就要更廣泛地衡量這些項目的影響。」
「我們不僅要看局部,還要考慮全國和全球。」
國際環保組織則認為,應該著眼於降低需求而不是提升供給。「調長江水緩解中國北部平原地區水荒很可能引起漢江流域、三峽水庫和長江三角洲地區的環境崩潰。」國際河流組織的彼得•博薩德(Peter Bosshard) 稱。「為解決水資源危機,中國需要逐步淘汰北部乾旱地區耗水量巨大的產業和農業作物,並用更加環保的方式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