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岸風機發展與白海豚保育的雙贏策略
我坐在台灣風能研討會的會場裡,台上討論著綠色能源如何發展,又如何兼顧中華白海豚保育,台下的我,卻因為過冷的空調而開始顫抖。不禁覺得有點諷刺,如果全台灣過冷的空調溫度都調高一點,是不是可以省下幾座可能影響白海豚的風機呢?
巴黎氣候協定11月4日已經生效,希望透過世界各國的努力,一起將全球均溫的上升幅度控制在攝氏兩度以內,以避免氣候暖化所引發的全球性災難。台灣身為地球村的一份子,又是一個容易受到氣候變遷影響的蕞爾小島,自然無法置身於外。
環保署已經訂出減碳目標,預計2030年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將比2005年減少20%,2050年則要減至2005年的一半。為了達成溫室氣體減量以及非核家園的目標,蔡英文總統更宣示2025年將再生能源的比例提高到20%,其中,離岸風機就是政府全力推動的綠能政策。然而,風場預定地卻與中華白海豚棲地緊緊相鄰,風機打樁的巨大聲響不僅很有可能造成白海豚的聽力損傷,甚至影響牠們的健康,這對於族群數量僅剩6、70隻的瀕危白海豚來說,恐怕會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以,這又再一次是經濟與環保的對抗嗎?風力發電不也是可以減緩暖化的再生能源嗎?
事實上,這一次,經濟與環保可以兼顧,我們不需要在風力發電和白海豚保育上做選擇,只要妥善規劃,魚與熊掌,皆可兼得。
風機打樁衝擊中華白海豚的存續
離岸風機要矗立在海中,承受風雨海浪的力量,有幾個方法可以考慮。第一,在海床打入足夠堅固的地樁,由於這是唯一固定風機的支柱,因此打樁時的聲響也最大;第二是打入分散式支架,以類似相機腳架的數根支柱來穩住風機,因為受力分散,因此支柱的樁可以比較小,噪音也會降低;最後一種是浮動式風機,風機以數個錨固定在一定海域,就像船在海中下錨一樣,風機仍會隨著海浪上下浮沈,但不會漂走,這種方式,噪音最小。
以目前廠商所提出的施工方式來說,大部分都直接打入單一地樁,而此法所產生的噪音卻也最大,對於仰賴回聲定位來巡游覓食,聽覺敏銳的白海豚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衝擊。
我在撰寫這篇文章的當下,隔壁教堂正以發電機啟動高壓水柱清洗屋頂。這已經是第二天了,昨天躂躂躂躂從早上運轉到傍晚的發電機和咻咻咻咻的噴水聲,已經搞得我心神不寧,今天繼續!我煩躁地不停走到窗邊看這清洗作業到底何時要結束。
雖然發電機的運轉聲不會損傷聽力,也不會直接對健康造成影響,但我確信自己的血壓升高,腎上腺素應該也飆高了吧,希望等等他們就趕快完成清洗。然後,我想到了白海豚。
經濟部能源局的「千架風機計畫」預計在2025年前打下600支離岸風機。我做了一個簡單計算:今年即將結束,因此從2017年起,每年至少要打下67支;最好的施工季節是5月到9月,每個月至少要打12~14支,約是2~3天就得打一支;視施工情形每天打樁的時間需要3~8小時不等。這些數字還沒有考量颱風、海況不佳而停工的狀況。試想,中華白海豚若將近半年每天都得忍受好幾個小時音量巨大的打樁聲,長達9~10年,身心難道不會受到影響?
國內外多年研究已經指出,水下打樁噪音依聲音大小程度對海豚造成的影響,包括永久性聽覺喪失(Permanent Threshold Shift, PTS)、短暫性聽覺喪失(Temporary Threshold Shift, TTS)、行為異常、需用更大音量與同類溝通,以及較不易躲避天敵等等。這些衝擊對於已經面臨生死存亡之秋的白海豚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台灣西海岸的中華白海豚早在2008年就被聯合國IUCN列入僅次於絕種的瀕危(Critical Endangered)名單,難道不值得更審慎地規劃減少噪音的打樁方式嗎?
風場與保護區距離至少1500公尺,才是有效保護白海豚的負責任做法
根據目前環保署的要求,風機機座位址需距離中華白海豚野生動物重要棲地500公尺以上,並在打樁工程進行時劃設管制警戒區,警戒區內外必須設置水下聲學監測站,配備觀察船及鯨豚生態觀察員,於基礎打樁過程持續監測。一旦在警戒區內發現白海豚的蹤跡,就必須停工,等待海豚離開警戒區後方可復工。
環保署立意良善,不過我們想問的是,500公尺是足夠的嗎?警戒區的有效範圍該有多大?監測機制是否能夠落實?如果無法實質降低噪音到白海豚真的可以承受的程度,達到確實保育白海豚的目標,動用這麼多人力、花這麼多時間來研究所擬出的這麼多的規範,最後會不會僅僅徒具形式?
根據了解,500公尺的數字是參考環境影響評估報告中所提及的美國實驗,距離500公尺以上噪音才可能不會造成海豚的聽力損傷。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無論如何精密的實驗過程,都無法模擬海洋裡複雜互動的真實情況,因此,風場距離保護區僅規定500公尺恐怕還是太短。
從國外的研究資料推斷,噪音對於距離較近的海豚,可能會造成聽力損傷而影響海豚之間的溝通,導致同伴分離,甚至破壞母子對之間的緊密依附;對於距離較遠的海豚,則會造成行為異常。世界衛生組織曾經提出,如果人類長期暴露在噪音之下會影響心理健康,心理影響生理,導致免疫力下降、微生物感染增加,以及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等種種疾病。中華白海豚與人同屬哺乳類動物,又因為海豚更加依賴聽覺,所以,未妥善管制的噪音確實有可能加重白海豚的滅絕壓力。
基於預防原則(precautionary approach),如果風場與保護區的距離能夠增加到1500公尺,將能大幅降低噪音對白海豚的衝擊。事實上,世界各國在訂定類似規範時,亦都會採取比較嚴格的標準,以保障瀕危海豚的健康。
瀕危海豚該有的警戒區:半徑750公尺,限制音量165 dB SPL peak
為了避免海豚聽力損傷,減少行為改變,且考量廠商施工能力,台灣學界已研擬打樁時的警戒區半徑至少應設為750公尺,並限制音量在188 dB SPL peak以下,遇到母子對則警戒區至少要擴大到1500公尺。然而,與他國相比,警戒區750公尺、音量188 dB SPL peak僅僅接近各國針對一般海豚的規範,是最低標準。
面對瀕危海豚,其他國家的作法多半是納入海豚個體狀況、族群狀況、瀕危條件等因素另案討論,重則不予以開發,輕則設定更嚴格的標準。有鑑於中華白海豚數量已不到一百隻,施工規範採取最低標準是否足夠令人憂心,因為在施工現場,即使遵從750公尺、188 dB SPL peak的規定,施工點數十公里外水中的音量都還在160 dB SPL peak以上。
荷蘭2016年最新研究指出,音量僅170 dB SPL peak的情況下,不但影響海豚的行為,亦有暫時性聽力損傷(TTS)的風險。嘉義大學楊瑋誠教授實驗結果也發現,海豚只要暴露在160 dB SPL peak的噪音中半個小時,免疫力就會受到影響。而風機工程卻將長達數年!
海豚能不能像我們住在大馬路旁一樣,久了就習慣了從不間斷的噪音?事實上,WHO一直以來努力降低城市噪音的立論基礎就可當作參考:即使人們認為自己習慣了城市裡各式各樣的聲音,身體卻不以為然,長期噪音仍舊會引發各種疾病。海豚亦然。
因此,如果我們認真思考中華白海豚面臨的險峻處境,正視白海豚是瀕危物種的事實,打樁時應當積極進行減噪,將750公尺範圍警戒區內的音量限制再往下降到160-170 dB SPL peak。以目前的技術成熟度來說,業界已能直接提供套裝減噪服務,雖然成本會增加,但打樁音量再減20~30 dB SPL peak,是目前工程科技可以辦得到的。中華白海豚該有的警戒區,至少是半徑至少750公尺,音量165 dB SPL peak以下。
最後,根據香港港澳大橋的施工經驗,母子對對於工程噪音更為敏感。如前文所述,噪音會干擾母親與幼豚的溝通,導致港澳大橋施工時幼豚因與母親分離而死亡的數量增加。所以,當母子對出現時需更為謹慎,警戒區半徑至少得增加到1500公尺。如果風場與白海豚保護區的距離直接劃為1500公尺,等於最近的的風機基座警戒區至少也是1500公尺,警戒區不會與保護區重疊,所以無論是一般白海豚或母子對,出現的機率也會變小,當然對牠們的影響就能降到最低。
風場退得更遠,海洋更深,電纜線要拉得更長,建造上會有困難嗎?參考歐洲北海所設置的風場資料可以發現,大部分風機設置的水深深度約在20公尺左右,最深可達200公尺;離岸距離大多在20~50公里之間,最遠則可達100公里,可見現在風機建造的技術,已足以克服比台灣西部沿海更嚴苛的條件。
那麼,我們還遲疑什麼呢?是的,無論是減噪或風場退得更遠,建造成本都勢必增加,但,即將絕種的白海豚不值得嗎?當我們欣羨其他國家海洋充滿生機,站在岸邊就能看見鯨豚時,我們又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在面對自家即將消失的海豚?
台灣發展離岸風能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和世界各國一起遵守巴黎氣候協定,也不是為了達成2050年的非核家園,這些目標無非是企圖減緩氣候變遷、減少環境災害,讓你我的孩子、讓人類自己在未來能夠有品質地繼續存活下去。而我們面對白海豚的態度,展現的就是我們面對地球環境和後代子孫的態度。現在,風能和白海豚並不需要二擇一,而是可以雙贏,更能獲得一片更富生機的海洋,為什麼我們還要遲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