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溼地絕非荒地,而是具有高度的生態服務價值。環資副刊推出【溼地食堂】,是希望能透過日常飲食發現溼地對人們的重要性,並進而加以重視,絕非鼓勵大家到溼地任意採集野生動植物,請讀者諸君在了解後,更能尊重在地明智利用的傳統智慧喔。
在花蓮縣有個地方,人們願意為了一項食物踩踏出一條道路,還是條須長途跋涉與翻山越嶺的泥土路;於是這條山中小徑就這般自主性地連結了海岸山脈東西兩端的水域,究竟它出現於多麼久遠以前老人已不復記憶,花蓮水土保持局推測應已存在了百餘年之久。而因食物之故,它可以榮耀地冠上所乘載的食物名稱──「米棧古道」。
花蓮縣海岸山脈東側的水璉村,為倚賴水璉溪為主要淡水水源的海岸村落,且因北面為花蓮溪出海口與地處河谷盆地(葉海棠盆地)地形的因素,擁有耕植稻米所應具備的土壤與氣候條件,讓水璉地區自日治時期開始便以品質精良的稻米與紅糯米著稱。
稻米已足以使村民自給自足,但為了讓盛產的穀物能夠擴大至外地販售,水璉村民以腳印往海岸山脈的西面展開長征,為食物親身向外踩踏出生命之路。
遙想村民一肩挑起重達80斤以上的穀物扁擔,陸陸續續將汗水沿途灑落在8公里的山路上。或許他曾試圖在標高450公尺的至高處回頭遠眺並指認海岸邊的家的屋頂,或許在越嶺後鳥瞰花蓮溪床時曾因震懾美景而不得不讓腳步減緩,也或許路途上高大的血桐樹曾經幫他短暫的遮蔭蔽雨。如果你丈量他去程的腳印於泥土中的深度,將會發現與回程的竟然等高,只因他用穀物換取了自己的農業器具與家族的日常用品,因此扁擔與泥土應該會比較了解他在山路裡的思緒運轉,那是對自己收成作物能換取物品的喜悅期待,卻也夾帶是否被花蓮溪邊的商人砍殺利潤而憂心的情緒。因此如果你再去重新模塑他八公里內每一個腳印的形狀,將會訝異各個腳印竟皆呈現相異的複雜表情。
古道終點便是壽豐鄉米棧村(花蓮193縣道42.2公里處)此村因身為穀物的集散處而為名,穀物將逐漸累積於花蓮溪河岸旁,等候船隻運送至對岸壽豐聚落與花蓮市區。
米棧村旁的花蓮溪流域(於米棧大橋下)流路因四季雨量不同而分歧散亂,且河心沙洲眾多,對往來的船隻而言存在相當程度的風險。河流中魚蝦等生物不如東北方出海口處豐富,因此此地居民仍以於沖積扇上栽種為主要維生活動。倘如水璉村民為了護送穀物一同冒險搭乘花蓮溪上接駁的船,便稍微能靠近沙洲上少許的花嘴鴨與小水鴨一些,只是他們都易受驚擾,僅僅是船所濺出的波紋都令其迅速逃竄;假若他想趁著渡船時間躺下歇息,那麼在闔上眼之前的那一剎那他必定能在碧藍天空裡發現振翅而起的烏頭翁,以及雲朵旁張翼迴旋的大冠鷲。睡夢中的他伴著穀物開展出的美好田園生活的想望,夢裡只要肩上能再多搬運一升斗的米粒,似乎便有資格對未來懷抱多一丁點兒期盼。
水璉村民那覆滿辛勞汗水與希望的穀物將隨渡船的靠岸而開始另一端的販售形式,而不久後他也將背負著穀物所換取回來的物資,緩緩逆向步行回位於海岸山脈東側的村莊。
兩個水域的地景是截然不同的,光是石頭便能很清楚的做出區分,花蓮溪水域的鵝卵石光滑白細而且堅硬,不像自己家鄉水璉溪側熟悉的泥質頁岩般柔軟易碎,村民也許曾經打過農閒時拎孩子來花蓮溪遊憩的念頭,但這終究需要倚賴稻米們能順利成長茁壯才能成行。
水璉的穀物有著最美麗的鄰居──處於貌似梯田的山丘小階上的原生種野百合,在山坡上一如守候作物的姿態為作物祈禱著。因此我們如果將水璉白米或紅糯米清洗數次,稍加浸泡,慢慢放入鍋中蒸煮,米飯熟後並不急著掀蓋,讓它們好好於炙熱蒸氣裡浸潤一番,那麼將可得到一鍋傳遞人文馨香的珍貴米食。一口口的咀食都是一次次水璉溪腹地的種植、米棧古道的輸送,以及花蓮溪沿岸的販售等畫面的再次呈現,此時的米飯已不僅止於只能飽足的米飯而已,而飽足的亦不僅止於自己的肚腹了。
世界上是否還有其他禾本科植物擁有這樣盡以人力進行山海之間的運送之旅?答案或許還有,但那道路必定不如米棧古道般烙印最深刻與最繁密的欲望足跡。
一條八公里的山路啊,從水璉溪水域到花蓮溪水域,從河谷盆地往河中沙洲,由海口水璉到山邊米棧,由太平洋海岸往花蓮縱谷,由泥質頁岩向鵝卵石,從野百合往花嘴鴨,由步行轉換到乘船。而當肩上的挑物已不再是穀物時,方向便隨即倒置—從花蓮溪水域到水璉溪水域,從河中沙洲通往河谷盆地,由山邊米棧朝向海口水璉……。於是我們是否可以如此敘述:穀物為連接了兩端濕地,可能決定了人們的行動與更改了人們目光所及的一切視角,也間接影響了人們對於未來擘劃的藍圖。那麼對於面對這些禾本科作物的視野,即不能只是站在高處大範圍鳥瞰植物於盆地與山丘上的分布,或是縝密為作物的成熟度與濕度進行各項統計,更或者仔細分析這批米內的被害粒、白粉質粒、碎粒、異形粒、熱損害粒、夾雜物和稻殼等以方便區分級,然而這些方法都難以較為完整的觀察水璉米的前世與今生,以及水璉人與米棧人世代間於兩個水域的往返與流轉。
如今水璉人已使用花蓮大橋通往花蓮市區,水璉米得以「飛快」的在人口聚集地出現、被群眾購買與食用。但百餘年來的米棧道路仍然存在,它依然高大橫座於兩個水域中間,持續緬懷自身曾經乘載的過往記憶──進行對米的思念之路。
※ 本文轉載自台灣濕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