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帛琉 島嶼永續的挑戰（五）
燃燒漁夫魂的熱血總統
二月底的帛琉，海上吹著溫熱的鹹風。一艘白色小船隨著波浪輕輕起伏，船尾坐著一名黝黑老人，粗糙的手抓著線捲，墨鏡下的眼睛盯著水面，靜靜等待。
突然間，釣線緊繃抖動，他歡呼一聲，雙手飛快把線一圈一圈往回捲，水底掙扎扭動的紅色身影逐漸浮現。他一抬手，一條紅色大魚嘩啦一聲被拉出水面，掐住魚鰓，拔掉魚鉤，手一甩，魚在空中畫出一條小拋物線，「啪！」掉在船底五隻大魚身上。「我想這些夠大家吃了，不釣了，準備吃午餐吧！」他滿意的說，走向船頭發動引擎。
他是帛琉總統湯米・雷蒙傑索（Tommy Remengesau），但你很難第一眼就把他跟「兩度連任」、「執政超過十年的總統」聯想在一起。不只因為他穿涼鞋、搭二手休旅車到處跑，談到海洋就眼睛發亮的衝勁，也一點都不像在政壇打滾多年的老將。他說：「我就是個漁夫啊，知道哪種魚要用釣的，哪裡該用魚槍。但我想這種變通的能力，應該在哪個領域都很有用。」
雷蒙傑索穩穩站在船頭，手輕鬆搭在舵上，儀表板上雖然有導航，但海中哪裡有礁石、哪裡該轉彎，都烙印在他腦中，因為這片海域是他成長的地方。他說爸爸老雷蒙傑索，曾任帛琉副總統，即使工作忙得不得了，仍經常抽空帶兒子出海，嚴格訓練他自由潛水。
在科技發達的21世紀，帛琉人還是依循傳統捕魚。海底拖網、電魚和炸魚不可能出現在帛琉，連背氧氣瓶潛水抓魚，法律也明令禁止。「你跑到魚生活的地方去捕牠們，最起碼要靠自己的肺活量，不然對魚很不公平！」雷蒙傑索一臉理所當然的解釋。
帛琉人對海洋及海中的一切都充滿敬意，不該拿的絕不貪心。但對漁船隊來說，則完全相反，漁獲最好多到船裝不下。當傳統垂釣被來自中國、台灣和日本的延繩和圍網取代，海中的大目鮪、黃鰭鮪等魚群數量迅速下降。光是台灣的漁船，全盛時期一年出貨量就超過1000公噸。其中九成的漁獲上岸就冷凍裝箱，48小時內空運到日本拍賣，不知節制的捕撈，幾乎把鮪魚都撈光了。
雷蒙傑索嚴肅的說：「漁業出口很賺沒錯，但錢都進了外國人口袋，帛琉人分不到一成。與其每年拿這幾百萬，我寧願大膽一點，實施老祖先的BUL。」
BUL在帛琉語的意思就是禁捕，和海洋和平共處的帛琉人知道，如果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捕魚，會影響魚群的數量。所以從很久以前就懂得推算魚群產卵期，在繁殖期間關閉該區海域，讓生物繁衍。雷蒙傑索2015年簽署的海洋保護法，是BUL的放大版，範圍擴及八成帛琉的經濟海域，嚴禁商業捕撈。只留下兩成靠近陸地的水域，供當地漁民及遊客釣魚使用。不過，整個保護區的面積廣達50萬平方公里，相當於13個台灣那麼大。巡邏和執法的重任落在不到50人的水警隊肩上，是相當艱難的任務。
雷蒙傑索承認人力跟設備的確不足，不過就像帛琉其他的建設一樣，巡防工作也可以跟他國合作。政府開放保護區給許多組織做研究，也成了非營利組織試用新科技巡防的試驗場。像是SkyTruth利用衛星，監控保護區內外船隻的動態，專家再從美國遠距離分析船隻路徑。而澳洲、日本和美國的海洋研究團隊，以及綠色和平組織，都和帛琉政府合作監控保護區，可說是聯合各國共同維護。
關閉的既然是「經濟海域」，一定擋人財路。相關產業的官員或利益涉及的國家，輪流來遊說抗議。也有議員持續要求法令延後到2025年生效，認為發捕魚許可給外國漁船，收取的「入漁費」也是一筆可觀收入。但雷蒙傑索的態度很堅定，他說：「我知道開放（捕魚）能賺錢，但我們的經濟重點是觀光。海裡有各式各樣的魚，才能一直吸引更多人來。推行政策很像開船，你一定會碰到風浪，但保持對的方向前進，最終會風平浪靜。」
船到了吃午餐的小島，米白的沙灘延伸入海，暈染成深淺不一的藍。帛琉看起來像一方隱世天地，但從地緣關係來看，它正好在太平洋重要的戰略位置上，所以經常捲進其他國家的紛擾之中。美國的印太戰略和中國南海佈局強碰，以及台灣跟中國間的劍拔弩張，帛琉都被夾在中間。
中國陸續挖走台灣邦交國，離台灣最近的帛琉也是重要目標。台灣每年援助帛琉1000萬美金，但大陸的經濟攻勢凌厲，以每年平均五萬名陸客來算，每個人只要消費200美金就抵過台灣，甚至帶來更可觀的觀光收益。雷蒙傑索不諱言，大量遊客的確帶來滾滾財源，但也造成房價物價雙漲，生態破壞等問題。
自中國宣布禁遊令後，雷蒙傑索曾表示「交朋友不能勉強」，堅定挺台灣，卻很難忽視國內早已掀起的親中聲音。尤其是2016年的總統大選，被視為親商及對中友善的候選人雖然落敗，但票數跟雷蒙傑索只差255票，凸顯帛琉國內對於中國的態度。
對於這個敏感問題，雷蒙傑索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彎腰挑了一顆椰子，在手上掂了掂重量，接著拿刀快速劈幾下，直接對著嘴暢飲。這種豪邁的喝法是因為帛琉禁用塑膠餐具，喝椰子汁不附吸管。午餐的餐具也是以洗淨的葉子充當小碗，裝魚的盤子則是現場手工用葉子編的。吃飽喝足，餐具丟回沙土中回歸大自然，這樣的無痕飲食，是帛琉永續旅遊的一部分。
雷蒙傑索說：「我覺得台灣遊客的價值觀跟帛琉人一樣，我們歡迎這種對環境有自覺，願意消費更多，幫我們維護生態的遊客。重質不重量的高消費旅遊，才能增加一般民眾的收入。」
取得生態平衡也希望遊客來源均衡，帛琉的永續旅遊從2017年底推行的「帛琉誓言」正式開始，遊客必須在機場海關，簽下護照上蓋印的保護環境宣言才能入境。同時每位遊客酌收100美金的「原始天堂税」，作為政府維護海洋保護區的費用。出海、到水母湖潛水也要繳50到100美金的環境費用，連總統出海都不例外。根據帛琉旅遊局的統計，2018年開始整體遊客數下降，不過來自美加、歐洲和南韓的遊客都持續成長，政府的收入也逐漸上升。
不管是從政策制定者的方向，或是以身為帛琉國民為出發點，都應該保護具有吸引力的自然文化和資源，才能讓觀光業穩定成長。他說：「要經濟好，環境就要好，環境就是帛琉的本錢。很多人都說，這種事留給下一代去煩惱，但我們應該要負起責任，為下一代，還有後代子孫打造永續環境。」
船準備啟程回航，引擎發動時突然出現怪聲，其中一顆馬達下不了水。螺旋槳葉空轉著，噗噗噗的冒著油氣。雷蒙傑索用帛琉語抱怨了一串，熄掉引擎走到馬達旁敲敲打打，試著扳動槳葉，還要隨扈下水檢查。整船幫不上忙的人只能面面相覷。試了大概10分鐘，雷蒙傑索宣布：「所有的方法都不行，我想大家只能到另一艘船擠一擠，再找人把船拖回去。」接著又補了一句：「捕魚最討厭的就是碰上船壞掉，但這就是帛琉的日常。」
《前進帛琉 島嶼永續的挑戰》系列
本文轉載自環境資訊中心與TVBS共同製作專題〈前進帛琉 島嶼永續的挑戰〉
